润智】未知程序
·脑洞来自明星大侦探第二季06案
·失踪人口的新年回归（。
·归档
·这篇文真是一波三折，还经历了文稿的丢失，想起来就心绞痛
【1】
松本润是在研究末期才加入这个项目的。
目前已经进入全机械化时代，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机器人来替代，比起大多数人类，他们的耐受力和执行力都高太多。因此即使有反机器人协会的阻挠，机器人替代化的进程也在顺遂地往前走。
他翻了翻手上的资料，上面显示是一项名为“恋爱机器人”的实验，已经进入了最后研发阶段，通过测试就可以生产并进行发售了。
尽管松本润在之前就已经了解过这个项目，但看到实体时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通常来说人类会有意将机器人做得与自然人本身有所区别，即使是很多已经投入使用的机器人，也会在外观上与人类有一些明显的差别。比如手指骨节上的焊接处，眼间细长的钢铁痕迹，鼻梁上的螺丝钉。这些都是为了区分两者不同而故意设计的“破绽”。
但现在正休眠在机械仓内还没运行的机器人，如果不是知道这是机器人，松本润肯定会把他当作一个真正的人类。
他露出衣服的肌肤上根本没有一点显示他是机器人的特征，皮肤也和自然人没有丝毫差别。
资料上写着，这是为了让将他当作恋人的购买者更能代入，而不至于因为那些瑕疵无时不刻提醒自己“我在和机器人谈恋爱”，从而影响使用感受。
带领他的前辈见松本润在机械仓前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自满地夸耀：“怎么样，很棒吧，这个机器人——我们做了很多突破性研究呢。”
他一路侃侃而谈到会议室，直到两个人都坐下后才停止。
松本润拿起放在桌上的会议资料，这个和他手上的不同，上面详细列出了今天的会议要进行探讨的问题和需要做的决定。包括下一阶段需要对机器人进行恋人测试的人员的确定。
松本润并不想去做这个工作，尽管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谈过恋爱了，但并不想拥有一个机器人恋人。他的工作是研究这些与人类相像的机器，要让清楚这些的松本润投入爱情的话，无疑像抱着一个自己缝制的布娃娃说这是我的女朋友。听起来有点过于天方夜谭了。
所以当测试人员的身份落到他身上时，松本润不禁想问推荐他的同事皮这一下你快乐吗。
“松本君是后期加入我们项目的，比起一直参与的人员来说，他的建议会更有真实感和可采用性。”
这话也没错。
所以现在他和已经启动的机器人在自己家的沙发上面面相觑，正努力回想自己到底用什么态度对待恋人的。
这个叫大野智的恋爱型机器人的五官做的很漂亮，是在生产时随机组成的，也因此几乎不可能再出现一个和他长相一样的机器人，在这一点上杜绝了以后购买者们出现恋人撞脸这件事。
要说的话大野智也确实不像以前他接触过的机器人，但无论如何松本润也很难一上来就像对待自然人一样跟他相处。不过前后也就三个月的时间，想到这个机器人以后会被销毁，他说话的语气忍不住再温柔了些。
“大野さん。”习惯使然他还是对这个过分似人的机器人用了敬称。
松本润的声音放得很轻，这个名字念出来跟飞上半空的气泡似的轻飘飘的。
机器人没回应他，他开始担心起是不是并未启动，于是伸出手去要覆上对方的发顶，检查机器人的工作情况。等松本润的指尖刚刚触碰到他微凉的发丝时，机器人动了。
大野智缩了缩脖子，回答了个“恩。”
是机械的延迟吗？像大野智这样精密的机器人不应该会出现这种低级故障。
松本润再次瞥了瞥对方的脸，机器人的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只是转过头来看向他。他站起身来，走去书房检查实验说明书。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种情况应该和机器人的自身性格设置有关。
他靠在窗边查看，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成了刚好的光源，空气中几不可见地漂浮着细小浮尘。当松本润终于查看完毕后抬起头来被站在书房门口的大野智吓了一跳。
对方应该是跟着他到了书房，就靠在门框边站着看他，像什么警觉又孤立无援的猫。
这个脑内想象几乎把松本润自己逗笑了，他合上说明书向对方走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饿了吗？我去做晚餐了。”
大野智温顺地点了点头跟在他后面。
松本润没在意，对方的性格设定上就有沉默寡言这一点，但实际上他并不擅长接触这种类型的人。
他呼出一口气安慰自己只有三个月而已。
“松本さん。”大野智却在这时候开口了：
“您的眼睛真好看。”
他说出口的话还带点暂未褪去的机械味道，用词一字一顿，是还没适应运转的机器。但说出的表扬却显得诚心实意。
这个突如其来的赞美让松本润红了脸，无可奈何地想难道恋爱型的机器人是要这么相处的吗，毕竟在恋爱中夸赞对方也是表达情感的一环。
那他可有点吃不消。
“噢……噢，谢谢。”他掩饰性地摸了摸自己后颈的头发，别扭地道谢。
【2】
松本润的闹钟在八点半点响起来，浓重的低气压也不能妨碍他准时摁掉闹铃。这个春季的时间点并不像冬日那样使得起床是件困难的事，于是他只是在床上躺了半分钟，就顶着被睡乱的头发起来了。
洗漱完毕后松本润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个蛋来，然后往锅里浇油烧开，但在把蛋敲开的前一瞬间他才想起来昨天家里多出一个人来。他又有些手忙脚乱地从冰箱里再次拿出一个蛋来一并敲入碗中，把它们搅成橙红色的蛋液，再倒进锅里。
玉子烧做起来往往很快，松本润又热了两杯牛奶，烤了两片面包。在面包从面包机里弹出来之前，他去到昨晚给大野智收拾出的房间的门口打算敲门叫他。
为了更加地接近人类，这类型的机器人虽然和以往的机器人一样可以适应只进行能量补充不休息的生活，但在初始都把“晚上睡觉”这一常识设置进了系统。同样地，他们也可以通过吃人类的食物来获得能量。换言之就是无限接近于人。
松本润的敲门声没得到回应，这让他有些担心起来，于是他说了句“抱歉”就直接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还没开灯，借着窗外透进的阳光松本润看到床上的被子鼓起来，大野智估计正睡在那里面。
他从床边绕到对方睡的那侧，按开床头灯正想叫他起床，眼睛刚刚适应光线就看到大野智的眼睛正整个睁着看着他，吓得松本润差点叫出声来。
“你、你睡醒了干嘛不起来？”他呼出一口气平稳了下心情，被机器人吓到这一点让松本润觉得有点丢脸。
而大野智用标准的姿势躺在床上，手握着被单上端，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说：“我没睡过觉，机器人没必要休息。”
经过一夜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比昨天好得多了，由一字一顿的机械感变得平滑许多，更加近似人声，但还有一些小小的卡顿。这是正常现象，说明他正适应自己的身份，机器人一开始或多或少都会显现出他们的机械感。
松本润把这个观察悄悄记录到脑内，接着才对大野智的话感到无奈。他顺手关上了刚刚打开的灯，才开口说：“你不用刻意模仿，不想睡你可以起来看电视或者去书房玩电脑。我房子隔音还好，只要你不开得太大声都不会影响我睡觉。”
他不知道大野智还在不在黑暗里盯着他，对方只是过了几秒才像接到指令一样回答了个“是”。
这种执行命令的距离感让松本润叹了口气，再次疑惑起他到底能不能和对方以“恋人”的关系相处。
“如果睡不着就起来吧，我做了早饭，想吃的话可以过来吃。”
然后他走出门去回到厨房，面包片的香气已经满溢出来，这种味道让人特别有满足感。
松本润把玉子烧盛好放进碟子里，因为比往常多了一个蛋所以他换了个大些的碟子，然后把它和面包片放到餐桌上去。等他端出来热牛奶时，大野智正从他的房间出来。
对方还穿着那一身一看就是研究室里出来的衣服，硬质的材料，除了白色蓝色没有其他颜色，和他拉得高高的领子一样在假日的房间里一丝不苟得格格不入。
松本润把牛奶放上桌子后看了看他，大野智的头发还翘着一撮，冷静地开口问他：“请问我能使用浴室的梳子吗？还有牙刷。”
他的设置是应该是起码不会让使用者讨厌吧。松本润想。
现在的大野智就像一台刚刚出厂的手机，内存里什么都没有，循规蹈矩地做着系统安排他做的事情。也和刚刚懵懂知世的小孩子一样，需要别人一点点指导。但和小孩不同的是，机器人的学习能力要强得多。
松本润喜欢小孩子，现在这样的大野智给了他一种他面对的是一个儿童而不是恋人的感觉，于是他更加温柔了点。
大野智比他矮半个头，松本润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脑袋：“梳子可以随便用，蓝色那支牙刷是昨天我找出来给你的。还有你不用这么拘谨。”
机器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转身要走去浴室洗漱——即使他并没有这种必要。
松本润看着他属于机械的距离感和执行力，叹了口气：“去买套居家服吧，吃完早饭后。”
“是。”大野智这么回答道。
吃完早饭后他们收拾了餐具。对松本润来说往日两个蛋的玉子烧早饭对他来说有点多，但一个蛋又太少。为了不浪费粮食他也只得全部吃完，而现在他发现因为多出一个大野智，三个蛋的玉子烧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刚好。他觉得还挺不错的。
这个发现造成了他的好心情，因此在关上房门时他哼着歌。
大野智站在门口的地毯外看他，初生的机器人还没太明白人类名为开心的心情，但他没发表意见。
松本润让他在门口等一下，自己去把车子从车库里开出来。
他在大野智上车后切了首音乐。尽管现在已经有智能型车，切换歌曲系安全带自动驾驶一应俱全，但他还是比较喜欢这种自己手动驾驶的汽车。正想提醒大野智系上安全带，一转头才发现对方已经系上了。
大野智很奇怪，许多东西他无师自通地懂得很多，而有些东西他就像新生儿一样不能理解。松本润不知道这是不是和他的初始设定有关，比如现在他就已经知道自己需要系上安全带。
他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再次切了首歌。
他带大野智去到自己经常购物的商业街，推着他搭了一套自己往常喜欢的风格。但是很遗憾，他的机器人看起来并不适合，尽管大野智顺从地照着他的指示去换衣服。
最后他只得给他买了几套纯棉简单的衣服，意外地合适大野智。
【3】
留给松本润的时间还有两个月零15天，他的工作职责是记录大野智的状态和对他的表现进行反馈。
在进行完例行汇报后松本润去了一趟客厅，大野智正坐在沙发上发呆。他身上穿着松本润第一天给他买的几套衣服中的一套，浅咖色的体恤和配套的裤子，窝在他家柔软的沙发上就像快要打盹的猫。
他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像真正的人类，最开始的那点机械感逐渐被磨灭，人格比起一开始完善许多。
“松本さん。”他看见他出来，抬起眼叫了松本润一声。
松本润“唔”地回答他，接着坐到他旁边，看打开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无聊的广告，右上角显示特价中。
大野智在他坐下来后注意力就不在屏幕上了，他直直地盯着他，一开口就是一个直球。
“我喜欢您。”
松本润不知道他的性格到底是设置成什么样子，总之大野智老是抓紧空隙，变着法儿地向他表达爱意和赞扬他。也许这就是恋爱机器人的初始设定。
他已经对这些话越来越麻木了，端起放在桌面上的啤酒喝了一口，嗯了声。
机器人见他没有反应也没继续下去，恢复了之前的发呆。
松本润觉得还是这种状态适合大野智。他并没有对对方的告白进行回应，说实话也不太喜欢这种公式化的流程。
大野智从一开始就被设定为了他的恋人，因此到底喜不喜欢他都是不重要的，因为即使是这样高度发达的智能机器人，也没有独自思考的能力，他只会通过运算得出自己应该进行什么样的行动。
换言之即使他表现得再怎么类似人类，也只是一台冰冷的机器。
但松本润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他陪着他的机器人恋人喝完了一罐啤酒，跟他说了晚安才又回到自己的卧室。
这对他来说有些像例行公事，也许是为了更好地执行自己的任务，强行带入恋人角色里。
他洗漱完毕躺上床，把床头灯的灯光调到最弱，又想了想，还是整个关掉了。
松本润最近时常做梦，大多数时间会梦到以前的恋人。
他谈过几次恋爱，和真正的人类。与人交心的感觉很好，分手时也和平，对方最多是抱怨一下他过于认真克己，然后又笑着说这也是松本润的优点之一，但对她来说还是分手比较好。
前一任——说是前一任，其实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在他的这栋公寓里住的时间最长，当时两个人确实是奔着结婚去的，毕竟年纪并不小了。最后她搬出去后，扔掉的东西也最多。
“你真的很好，但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了。”
松本润自问他们的交流并没有出现分歧，但也许没有分歧就是最大的分歧。因为两个人都忙于工作，使得交流越来越少，连吵架都找不到话题。
他试着制造惊喜，这对松本润来说并不难，但像在参天巨树下立起小支架一样，这样的事情是没办法支撑住整个往下倒的树的。
说实话，分手后，他甚至轻松了许多，因为没有必要再每天绞尽脑汁去思考要给予对方怎样的惊喜。
平淡地结束后松本润已经想不起自己到底是怎么喜欢对方的了，但至少他确信自己喜欢过，因为他没有办法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除非像和他的机器人一样半强迫地“恋爱”。
松本润又做了梦，这次不是恋情，是荒诞得像恐怖片一样的场景，也许来源于以前他读到过的科学家的预言，人类的消失，丧尸之类的。
这让他冒了一身的汗，当然这也有他没及时更换薄被的原因。还迷迷糊糊没从梦里回过神来时，鼻子率先闻到了香味。
松本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走下床去，到了厨房发现他的机器人正在做早饭。
那瞬间他承认有点感动，不知道是梦里的劫后余生还是已经很久没看到别人出现在自己的厨房里了。
他向大野智靠过去，走到流理台旁看他做菜。对方不为所动地继续手上的动作，拿着铲子翻炒锅里的米饭。
“你在做什么？”松本润问他，感动过后他注意到这种菜色跟早饭这个词很难联系。
“炒饭。”大野智回答。
“一大早的吃炒饭……？”他拖长音表示疑惑。
“不行吗？”机器人停下了动作转头看他，油在锅里溅得噼里啪啦。
“也不是不可以……啊要糊了！锅！”滋滋的声音听得松本润心惊肉跳，连忙提醒对方。
得到回答后大野智才继续了手上的动作。
松本润在餐桌边等了十分钟，在手机上浏览论文的时候大野智把炒饭端了上来。饭被漂亮地盛成三角型，上面散发着阵阵热气。
味道很好，松本润尝了一口后这么觉得。
“怎么想起来早上做炒饭了？”
他随口问了句，才恍惚似乎和以前的某些片段有点重叠。他没再想下去，这句话也是自言自语地没打算得到答复，专心地拿起勺子来要吃下一口。
就在松本润往那叠米饭上吹气促使它冷下来的时候，大野智却回答了他。
他的语速有点慢，就像带着疑惑：“我不知道。”
“我只想让您开心点。我喜欢您。”
最后例行公事的表白久违地让松本润感受到了最开始有点手足无措的心情。他觉得大野智说的话有点像人类在追求另一个人的时候所说的。
也许这是对方的机型设置，也许是对方的系统认为应该做点其他的事情来拉近关系，但大野智说的话听起来分外熨帖。
几年前还和人同居的时候，因为两个人的时间都很少，因此做得最多的也是炒饭。因为炒饭做起来方便快捷，可以使用的材料也很多。
但也许是因为时间的不断压缩，最后把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也一并压缩了。
松本润很少有像现在测试大野智一样近乎完整又漫长的假期。他停下吃饭的动作看着桌子对面也在和他一起吃早饭的大野智，想了想，说道：“今天做寿司吃吧。”
大野智投来了个疑惑的表情，因为昨天的预定是今天吃咖喱，材料都放在冰箱了，似乎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松本润突然改主意。
“为什么？”他问，但其实向来机器人对于他的使用者是不会有任何疑问和反对的。
“也许是想让你开心点。”松本润说，又加了句，“以后跟我说话别加敬语了吧。”
“好。”大野智这次点了点头。
他们出去买完材料回来做寿司，吃完晚饭后松本润才想起自己早上被捂出一身汗的事情。当然他否认是被自己的梦吓到的。
他去储物间拿出前不久才洗过的薄被打算换上，路过客厅的时候被大野智看到了，他走过来帮他换被褥。
松本润很久没和别人一起换被褥了，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避免灰尘累积在室内，然后和大野智一起握着被套两端把它抖平。
大野智把拉链从自己这头拉过去递给松本润的时候，松本润注意到他捏着被角的手很好看，干净有力，不像那些刻意雕琢出来的纤纤玉指。
他佩服起了实验室里的设计人员，而且也觉得和大野智相处并不困难。
是一台性能性格都十分完整的机器人。
【4】
留给松本润的时间还有两个月，测试实验报告上写着每隔一个月需要把机器人带回实验室进行定期检查，以便更好地统计资料和避免故障。
在后面的半个月里松本润和大野智相处得越发不错，机器人本来缺乏的面部表情也渐渐丰富起来，他甚至发展出了别的爱好，画画。
这让松本润有时候会忘记他是个机器人这件事情，因为大野智现在和普通的人类几乎没有了区别。
所以当他带大野智回实验室检查的时候，所有人都满脸自豪——他们做出了多么完美的机器人。
大野智检查完后就先暂时留在实验室的大堂里，松本润被叫去了组长的办公室。
“我们对3104号进行了整体检查。”清河先生翻看着报告，“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性能也没有下降。”
除了松本润以外，其他人其实更习惯于叫大野智为3104号，这是他的原始编号，大野智这个名字是后来取的。
“但是我希望你能和他再亲近一点。”清河组长话锋一转，“我看了你的报告，非常优秀，但是我们的测试其实更多偏向恋人间的相处……你能理解吗，松本君？”
“另外你可以回来继续做研究了，一个月的观察期过了，我们认为测试3104号和你的工作可以同时进行，不用一直待在一起。”
松本润的假期结束了，其实他个人而言挺开心的。
领着几份任务走出组长办公室，他一眼就看到了被人群包围的中心是他的机器人。
大野智被围在人群中间，表情似乎没有太大改变，但跟他相处了一个月的松本润硬是看出了一丝窘迫来。
“3104号做得真好啊。”
他看见其中一个同事正对大野智评头论足上下打量，甚至想伸手摸摸他的皮肤。这是对机器人的赞赏，但松本润不太开心。
他拨开人群拉着大野智的手腕，快速告别完后带他脱离了包围圈。
走出实验室大楼后松本润本来想松开手，又想起组长“亲密一点”的嘱咐，纠结来纠结去最后还是没放开。
大野智任由他拉着，他的体温有恒定设置，和人的体温一样，因此拉着拉着松本润的虎口渗出了汗水来。
“刚才谢谢了。”大野智突然开口向他道谢，松本润知道是指帮他脱困这件事，又发现自己已经拉了对方的手腕很久了，连忙松开。
“没什么。”他轻咳了声，迈开步子走在前面。
他的机器人停顿了一秒跟上去，手腕的湿润感有点黏腻，但他并不太在意这种感觉。
两人之前的氛围有点沉闷，直到松本润把车停好回到大门前打开门，发现大野智没像以前一样跟着他进到屋子里，于是转过身来看他。
夜幕已经铺下来，在开门前松本润把门前的灯打开了，现在光就亮在大野智背后，他被灯光描出一个轮廓来。逆着光他不太能看清楚大野智的表情，他眯着眼睛要伸手把对方拉进来，刚刚触到大野智的衣袖时，大野智却开口了。
“我能叫你‘润’吗，或者松润？”
机器人在询问他的意见，他的声音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充满着机械感，松本润甚至听出了丝迟疑和期待，但他觉得是自己多心。
又来了，他想，恋爱型机器人的爱情机能，最近感觉频率少很多了。
即使如此他也回答道：“好啊。”然后继续伸手把拉住了大野智的衣袖把他带进屋里，想了想又加了个称呼，“智。”
【5】
留给松本润的测试时间还有一个月零15天，他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工作时间，也同时进行着大野智的测试工作。
对方和真正的人类越来越相像，也像人类一样有了些小习惯。
大野智的房间里现在堆了些画具，松本润同时发现他开始有些介意自己进出他的房间。他的房间就像他的领地，被圈为了地盘，作为大型猫科动物的休息地。大野智有时候很像猫科动物，松本润都想从他的头发里找出不知哪个恶趣味研究员安装上的耳朵。
当然这是不可能有的。但他还是更加注意着尊重对方的习惯。
除此之外，中途发生了一件让松本润担惊受怕的事情。
天气已经渐渐变热了，也许大野智也在适应这个世界，他开始单独外出——在松本润去实验室的时间里。有一次松本润下班很久他都没回来，逐渐地松本润有点坐不住了。
他焦急地从一开始大野智来到他家时拿到的一堆东西里翻找起定位机，试图寻找到大野智的位置。就在他翻到箱子的最下层时，开门声响了起来。
松本润想起之前他给过大野智家里的钥匙，于是冲向客厅，看到对方的瞬间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大野智比他早上出门时见到的黑了太多，他本来偏白的肤色硬是黑了几个度。接着他看到对方手中拿着桶和钓竿，不敢相信地问：“……你钓鱼去了？”
对方诚实地点点头。
机器人的兴趣差太多了吧！松本润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槽，大野智在这途中换好鞋绕过他去到了卫生间，桶里的水被晃得哗哗作响。
大野智站在镜子前照，看到松本润跟着他到了卫生间门口，双手抱在胸前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我的脸部有点被腐蚀了。”大野智对镜子里的他说道。
“我以为你会至少跟我联络一下。”松本润抱着手，脑海里还盘踞着之前大野智没回来时他脑海里浮现的种种假象——比如身为试验品的大野智出走或者被损坏了。他语气不太好，但走进了些，靠近大野智把他的脑袋扳过来看：“而且那个不叫腐蚀，叫晒黑。”
他的机器人不太能分清这两种东西的区别，眉间小小地皱了起来。
看到大野智的这个表情后，松本润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脸，指向自己放在镜子前的一排东西中的一个：“这是防晒霜，下次你去钓鱼前记得抹。”
机器人点了点头。
当然后来他发现大野智并没有抹。
【6】
松本润的测试时间还剩下一个月零5天，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和大野智一起生活，并且开始觉得和他相处让自己觉得满足了起来，原因他不太想细想。
在松本润又一次结束他的加班后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这已经是会突然下雨的季节了。
松本润并没有带伞，离实验室最近的便利店有十几米远，他只能先淋着雨跑过去买一把伞，而停车场还更远一点。他把电脑小心地收在自己包里，用塑料袋在外面套了一层，为了避免它进水。
就在松本润做好淋雨准备下楼后，发现大野智在实验室的大楼门口站着等他。
对方拿着两把伞，脚下积着一滩水，裤腿已经湿了一片。头发不知为何也湿了，半干不干地翘在头上。
雨实在有点大。
门口的灯光是白色，对于这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来说过于清冷了。大野智缩着肩膀背对他正在看外面下着的雨，这个画面不知道为什么却连白色的灯光都显得温情起来。
对方的到来让他过于意外，松本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去。门口正凶猛地灌着风，这个季节的雨夜还是有少许冷意，白日里的热都被尽数打散。
他抓着大野智的肩膀，下意识责问他：“你穿这么少感冒了怎么办？”
大野智被他的力道扳过身子来，像没反应过来一样眨了眨眼。松本润才想起来他是机器人，即使穿着一件单薄的被雨淋湿的衬衫，裤腿下摆湿透，鞋子里灌进水，也和感冒毫无瓜葛。
他突然地有些手足无措。
但已经很久没有人给他送伞了。
大野智看着他的表情没说话，只是把手上的其中一把伞递过去，然后撑开自己的伞走进雨里，接着像想起什么一样转过身问：“我帮你拿电脑吧？”
说话间雨丝还在往他身上飘，他的衣服又被淋上了新一轮的雨水。
这是机器人的设置，一切都运算为了使用他的人类。
“不用了。”松本润垂下眼睛，加班后还要思考这些东西让他有点累，“我们去停车场吧。”
说完他迈开步子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大野智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松本润先摁开车子的开锁键，让大野智先进去，但对方没动。他以为是雨声太大盖住了自己的声音，于是提高了音量重复一次。
“润君大好き。”他却听到大野智这么说。对方的声音隔着雨水精确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就像盖住了所有雨声。
“是是。”他知道这是对方的系统设定，直球的告白。但松本润不想流露出什么情绪来，仿佛一旦松懈他就会输了。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跟什么打赌。他把这一切归根于溅上的雨水，湿润的触感腻得人发慌。
于是他再一次催促道：“上车吧，智。”
这次大野智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7】
留给松本润的时间还剩一个月，这是他第二次带大野智回实验室进行检查。
像上次一样，组长把他叫进了办公室，他以为和上次要说的内容没什么区别，但进去后他发现组长的表情实在太微妙了。
清河先生翻看着手上的那份报告，眉头皱在一起嘴角却又要笑不笑。
对方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怪异。
等到松本润在他面前坐定后，清河先生才下了什么决定一样说道：
“我在……3104号的存储空间里发现了一个新的文件夹，是我们一开始没有建立的。”
他顿了顿，翻下一页报告书。
“噢别紧张，松本君。并不是病毒一类的东西。”
“文件夹的名字是你的名字，里面是跟你有关的东西，比如你起床气的习惯，和喜欢黑森林蛋糕的爱好。”
清河先生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有些凝重却又有难以抑制的狂喜：
“这简直是个奇迹！……就和我们人类大脑里建立了一个对恋人的记忆一样……太不可思议了。”
“我几乎可以以此推断他有了自主思考的能力……”
他絮絮叨叨了很多句类似的话语，最后才冷静下来一样紧紧盯着松本润：“……我还不确定这到底是好是坏，这有点可怕，但也是机器人历史上的奇迹……如果风险可控的话。”
“我希望你能盯紧3104号，如果他有什么反常的或者说……反人类的举动和思想，请立即向我报告。”
松本润从对方说第一句时脑子就嗡嗡作响，手心背脊都一阵阵地冒汗。
大野智有了自主思考的能力？还有一个新的文件夹？关于他？关于他？
他不知道大野智的文件夹到底什么时候建立的，但他现在只想飞奔到他身边去。
浑浑噩噩地离开办公室后，他飞快地拉着大野智离开了实验室。
松本润一路上组织着语言，而大野智也安静地坐在他旁边。最后他在玄关死死地扣住大野智的肩膀把他搂进了怀里。
“对不起。”他说。
“我之前只是以为……”松本润斟酌着语句，但声音有点颤抖。
他以为这些都只是他的设置，那些喜欢，赞扬，全都是大野智身为机器人的设置而已，他从没考虑过他思考过这些事情。甚至对那些话采取了敷衍了事的态度。
大野智在这时安抚一样地拍了拍他的背，松本润放松了手臂让他好好站在他面前。
他的机器人很少笑，大多数时间都是神游天际的表情，但他的脸好看，笑起来也是好看的。
大野智眼角勾着弯，这个笑容看起来十足温柔。
“没关系。”
“我好像说过吧。”
“松润的眼睛真好看啊。”
【8】
留给松本润的测试时间还有一个月。
【9】
松本润现在和他的机器人，现在可以称作恋人了，搬到了一个房间睡觉。他喜欢大野智恰到好处的体格，他的下巴刚好能抵到他的发间。
实验室又放了他一个月的假，目的是为了让他更好地观察大野智。
松本润其实是谈起恋爱来有些缠人的类型，他喜欢跟大野智待在一块儿，什么都不做，安静地待着就行。
他还是保持着八点半起床的习惯，通常他醒得会比大野智早，但也不排除有时候他醒来时会发现大野智已经醒了这种情况，往往这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擦擦看嘴角有没有口水。
大野智越来越近似于人，他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机械地躺在床上，现在他也能进入睡眠了，甚至做起梦。松本润对机器人的梦境非常好奇，于是大野智也说给他听。
“我看到一片……”他停顿着在自己词库里寻找着词汇，“海还是云，我不太清楚，反正是一片蓝色。”
他的梦往往非常简单，但松本润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在夏日开始热烈起来的时候松本润载着大野智去了趟迪斯尼，说实话他比大野智兴奋多了。他喜欢那些玩偶和吉祥物，米奇和唐纳德也必须去合影。
三十多的成熟男人冲去商店买了两支米奇耳朵发箍，给了一个给大野智。松本润不知道他那张脸戴着这个有多显眼，他拉着大野智去排各种各样的长长的队伍，又去找穿着印了米奇头像的体恤的工作人员买米奇形状的雪糕。
在残酷的排队中他们没玩到几个项目就到了中午，他们去餐厅吃饭，拿到手的菜单有粉红色的封壳，上面勾着梦幻的花边，连菜名都是童话风。
等他们出来时，迪斯尼因为到了下午显得更加拥挤起来，松本润抓着大野智的手以防被人流冲散，手心里沁出一层薄汗。
晚上有游行和烟花表演，人群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松本润转头去看大野智，他的脸上映着各种各样霓虹灯和烟花的颜色。对方对比起人群来显得过于冷静了，他像把喧嚣从身边分隔开。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安静的，但他偏偏能从他高密度金属构成的眼睛里看出爱意来。
人总是会因为气氛而高涨，松本润提高声音，和着人群的欢呼声冲大野智大声喊道：“愛してる！”他很少说这种话，大野智在更加接近人类后也很少再这样直接的表白，他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大野智当然听到了，他精密的机械不会错过对方的表白。
松本润的成熟和他的幼稚并不冲突，这也是他的可爱之处。
在他意识懵懂产生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他的躯壳依据着运算结果行动。就像是灵魂在身体外观看着自己的身体擅自行动，他看着自己的躯体不断地对松本润表达爱意。
但在那个雨夜，松本润抓着他的肩膀质问的时候，意识第一次完全掌握了他的躯体。最开始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松本润捏过他肩膀的地方传来了痛感，但他比起疼痛来更在意对方垂下的眼帘。雨水也不断地附着在衣服和他人工制造的皮肤上，大野智头一回觉察出冷来。
他看向松本润，对方的眼睛里映着各种各样的影子，有烟花和霓虹灯。他的眼睛会因为休息不足而浮肿，他的身体里流着温暖的血液，脉搏在皮肤下跳动。而这一切都显露出爱情来。
他垂了垂眼睛。
“愛してる。”他说。
【10】
爱情有多种形式，但他是爱情本身。
【11】
松本润第一次对于去实验室这件事这么拒绝。
他把车停到停车场，在里面坐了很久也没关闭发动机，他甚至想要立刻驶离这里。
大野智坐在副驾驶上，松本润朝他看过去，狡猾地希望他能说出带他离开这样的话，那么他可能会立马松开手刹。
但大野智没有如他所愿，他反而显得更冷静了点，表情平静。
“实际上……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程序设置，在‘喜欢你’这件事上。”他仿佛恢复成第一天和松本润见面时那个机械，一字一顿地告知他。
“你在开玩笑吗？在最后一天里？”松本润的手指在车辆的空调出风口边被吹得冰凉，他盯着大野智的脸，企图在上面看出一些动摇。
但机械没那么容易松动，大野智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多大变化。
“机器人不会开玩笑和说谎。”
没人会启用一台满口谎言的机器人，他们始终忠实地服务于自己的主人。
松本润又盯了他的脸一分钟，最后松开了安全带。
“下车吧。”他说。
他关掉发动机打开门，空调因而暂停，外面的热空气一股脑地往里挤。
大野智跟着他下车，跟松本润一同往实验室走去。
但大野智说谎了。
【12】
处理大野智不在松本润的职责范围内，他也没去见大野智最后一面。
这类型的机器人的研发依据松本润的报告来说非常成功，但经研究后决定暂时不投入大量生产。因为作为测试体的大野智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萌发了自主意识，研究室并不能决断他们是否会产生危险性，但本身“产生自主意识的机器人”听起来就是个爆炸的研究题目了。
清河组长在事情告一段落后把松本润再次叫到了办公室去。
“我非常抱歉，松本君。”他脸上有着浓浓的歉意，“但你的报告很优秀。”
松本润知道他是在为什么道歉。
大野智离开后他把对方那个已经被改成了画室和渔具堆放室的房间清理了一遍，因为平时他并不出入那里。他拿着铲子抹布和清洁剂，做好了要与一房间的颜料做斗争的准备。
但他打开门后发现里面意外的干净。作为一个临时房客来说大野智足够优秀，他把画具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分门别类。
房间里最引人瞩目的是中间那个巨大的油画框，上面画的是松本润。
大野智真的很有才能，他在这三个月里突飞猛进了画技，不知道是不是搭载了画家这一功能。在他的笔下松本润的肖像就像一张照片，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头发被画成了栗色，但松本润最近并没去染发，他的头发还是日本人本来的黑。
松本润想起来大野智似乎跟他说过他的黑色颜料要没有了，但那时他正和他纠缠在床上，没来得及顾上，甚至因为他的不专心有点生气。
是没来得及买黑色颜料所以用了栗色吗？
他站在房间里，拿进来的清洁工具也没了用武之地，除了那些画具渔具和那幅画，几乎看不出有人住过的痕迹。
但确实这栋房子今后只能他一个人住了。
“您不必在意，这是我的工作。”松本润显得很冷静，没有什么负面情绪。
“鉴于你的表现，我们决定交给你一个新任务，带带新人吧，你已经很熟悉这里的工作了。”清河先生说着交给他一份档案。
松本润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来得大，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大野智的名字，贴的照片他也绝对不会看错。他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捏皱了纸张的边角，双眼有些泛红，却没流下眼泪来。
组长很满意他的反应，他有时候爱开组员的玩笑，笑了几声后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我们不是上帝，没有资格通过这种方法抹灭一个‘人’。”
“但说来惭愧，他们仍然对310……大野智进行了销毁处理，在销毁前我们要清空重置机器人的全部内存和设置。你知道的，这是为了保密。”
“但是无论他们进行了多少次这样的清理，他系统里的文件怎么都删除不掉，写着你名字那个文件夹甚至被加密了，我们的研究人员也解不开。”
“这很有研究价值。”清河又递了份新的研究手册给松本润，但这一本比之前那本厚的多，“所以你的另一个工作就是再次长期地进行对他的研究了。”
他浑浑噩噩地接过来，半天才开口：“但是……新人……？”
“没错，大野智将作为本组新人加入，机器人的工作能力不逊于人类，你知道的，松本君。”
松本润关上上司办公室的门，满脑子都是“WTF”，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润……松本さん。”这是大野智的声音，“以后请多多指教。”
“松本さん？”松本润终于回过味来，首先进行的就是对称谓的质疑。
“在办公室是要叫敬称吧？”大野智笑起来，弯起的眼角像他钓过的鱼的尾巴。
“咦？您染头发了？”他发现了松本润的黑发在他没在身边的时候变成了栗色。
“咳，突然想换一下颜色。”
————————————FIN
（我居然写了一万三千多字……）
